关于伯父,儿时的记忆里一直有这样的场景:每天傍晚时分,下班后的伯父坐在庭院里,就着大妈做的小菜喝上几杯酒。吱吱有声,神情中满是自足。而大妈则一边气恼地训斥:"就知道喝!我每天忙得要死,还要伺候你!下次把你酒杯摔了!"伯父并不气恼,陪着笑脸一边喝一边说:"好,听你的,下次不喝了,下次不喝了。" 但下次情景依旧,抱怨依旧,喝酒的吱吱声依旧,酒杯也还是那个酒杯。在一群看热闹人的眼里,这样的场景出现了无数次,也就没了新意,但是他们依然每天乐此不疲地上演着。 伯父和大妈16岁就结婚了。那时候,伯父是个帅气的瘦小伙,大妈是个漂亮且强壮能干的女子。婚后,伯父在农具厂谋得一份会计的工作,大妈则一人耕种了几亩田。大妈一人操持所有的农活,还要带四个孩子,伯父则只管每月交上工资,其他什么都不管,什么都不会。大妈经常抱怨,说上辈子真是作孽了,这辈子苦到何时是个头啊。 随着时间的流逝,伯父和大妈也老了。伯父退休了,大妈依然在田间劳作。在南京工作的小儿子为伯父找了一份工作:给一所学校看大门兼打铃,待遇很是不错。一辈子迷迷糊糊的大伯自然要带上老伴,于是两人一起看起了大门。伯父依然每顿喝着小酒,仿佛天塌下来也与自己无关。大妈依然忙碌,照顾伯父,还要提醒他什么时候打铃,一分钟都不能错。 一个冬日的上午,大妈乘公交车去买菜,到了中午,大妈都没有回来。伯父着急了,给儿子打电话,说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吧。儿子女儿放下手上的工作,赶紧去找。一直到晚上七点多,才在医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大妈。原来她买菜回来时,下公交车没踩稳,一脚踏空,被后面来的一辆车给撞上了,当时就人事不知,身上又没有任何证件。司机把大妈送到了医院死活不肯交钱,于是昏迷的大妈一直在医院的长廊里躺着,直到哥哥姐姐们找到她。 手术进行了八个多小时,我们都担心大妈再也不会醒来。手术室外,伯父从未有过的焦躁,不停地自言自语:怎么还不出来?怎么还不出来? 也许老天庇佑,大妈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。 因为脑部受伤,一块头骨被拿掉。医生嘱咐,不可从事体力活,尽量不要低头,防止晕倒。出院后,伯父带着大妈回到了老家。 大半辈子没干过活的伯父开始学着做饭,学着洗衣服,学着打扫屋子,学着照顾大妈。大妈依然坏脾气,经常嫌伯父这个做得不好,那个做得不行。一个周末,我回家看父母,正巧伯父也来了,给我们送了点野菜来。伯父很是得意地告诉我们说,那野菜是他去野外挖来的。因为大妈喜欢吃野菜,所以伯父就央求村里的几个孩子带他去挖。伯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,第一次去挖的时候,因为不认识野菜,挖了不少草回来,被大妈骂了大半天。我听着,很是心酸。难以想象,那么爱干净的伯父,那么不善言辞的伯父,是怎样说服村里的孩子,怎么跪在地上一棵棵找到野菜的。 在大伯的照顾下,大妈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。爸爸经常叮嘱大伯,自己也要注意身体,原本瘦弱的大伯几乎是瘦骨嶙峋了。他告诉爸爸说,他的睡眠越来越不好了,胃口也不好了,经常吃不下东西。爸爸看出大伯的脸色不大好,催促大伯去做一次体检。 居然是食道癌中期! 手术室外,一群焦急的人。只是这一次,躺在里面的是大伯,焦躁地走来走去的是大妈。同样的话:怎么还不出来?怎么还不出来? 手术还算成功,但是大伯再也不能出声了,必须靠近他,才能听清楚说的什么。也许因为体质原本就差,手术的伤口恢复得很慢。 大妈每天忙碌着照顾大伯,为他做这做那,一如当年。伯父依旧吃得很少,加之伤口迟迟没有愈合,情绪很是低落,经常发火,大妈则轻声细语地宽慰伯父,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。 2007年元旦,离伯父和大妈金婚的日子还差半年,大伯走了,永远离开了大妈。 弥留之际,大妈抱着伯父的头,哭诉着从年少到年老,她跟伯父所受的苦,到老了,还要丢下她一个人。伯父努力睁开眼睛,看着大妈,泪水顺着脸颊滚落…… "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,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,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,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……" 这就是我父辈们的爱情,没有风花雪月,没有笛短箫长,有的只是平淡生活的彼此相守,有的只是生死面前的不离不弃,普通而绵长,恬淡而温馨,一生只够爱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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